“.......值得注意的是y=f(u)而u=g(x)这一复合函数最一般的抽象形式中存在的那个必然性,我曾经告诉过你们,高考考察的重点绝对是数学学科中的主干知识.......”
沾染着墨水的手,劣质水性笔,塞满符号公式的笔记本。
“........如果连这么点主干知识都要给我偷懒,那我是绝不会留情面的.......”
啃出小缺口的指甲,菜刀削过的铅笔,油污横格本上的火柴小人。
“......请注意被称为u的这一内层函数的双重性,那什么是双重性?一言以蔽之,就是内层函数u的值域等于外层函数的定义域........”
日轮的光芒渐渐靠近苍蓝的中天。
几只茶色的雀儿停驻在结着蛛网的白瓷窗台上。
“........定义域是一个关于‘x’的集合,因此,请注意例题中的这个不等式组,最先写上去的不等式是这个x^2+2x-2
>0的式子.........”蒙尘的挂钟指示的时间是11时55分,距离上午的全部课程结束仅有5分钟。
铅笔和塑料文具盒碰撞的声音此起彼伏地响起。
“......这因为u作为f的值域,所以必须满足对数函数自身的规定.......慌什么!还没有下课!在座位上把笔记做好!”
面朝坑坑洼洼的黑板,紧握粉笔的云雀猛然一声暴喝。
教室一时鸦雀无声。只清楚地听得教室最后一排那水性笔划过纸张的春蚕食叶声。
“......什么嘛,马上就下课了诶......”
“妈的........一天到晚像吃了火药一样,不骂我们几句他就不舒服.......”
“怕什么......你一毕业就伙起人回学校揍他娘的一顿.......他能把你怎样?反正你都毕业了.........”
“这种年轻老师,就是冲得很........怪自己倒霉咯,遇到这种愣头青........”
“.......明天约小美去大剧院看《潮汕蜘猪人》.......晚上就不开黑啦........”
“.......看完?看完了还要去冰室摆一会儿龙门阵........”
“......一会在网吧会合!记得买我的那份煎饼果子,跟他说我那份不放葱......”
“下课去打球……还是东边的篮球架,可别给二班的傻X抢了!”
骚动变本加厉。
下课铃伴随着刺眼的阳光流淌在略显荒凉的校园里。
“........下课!”
然而这句外在形式意义超越了其内容本身的指令只是包括云雀在内的广大人民教师的口癖。相比之下,下课铃所具有的权威意义则先在地取得了它的存在:上课不到五分钟,焦躁的学生就会时不时地瞥一眼那仿佛永远静止着的时针和分针。一旦那两条黑色的线段在困倦的恍惚中近似地重合,那么这堂课赖以成为一堂课的基础也就不情愿地迎来它的终结。如果对此情况抱有极大的不满并利用权力将骚动的学生留在教室里训斥,低素质的小学老师们才舍得拉下脸皮干这种事情,毕竟那个年龄段的孩子心中还坚固地生长着“什么都要听老师的”的金科玉律。而无论如何打骂都能欣然领受的乖娃娃也总有步入青春期的日子:倘被打骂,有胆气者敢与老师在课堂上对骂甚至斗殴;心智较弱者则以自杀相胁,而护犊的家长们似乎也将孩子们的青春认为是自己的青春。在这个意义下,一切管理,无论是非法还是合法,无论是基于爱还是内心扭曲,都得到了不成文的完全遏止。
熙熙攘攘的学生大潮迅速淹没了走廊和操场,吵闹与调笑的声音彻底杀死了专属于学园世界的缄默。篮球架下又多了几个赤膊大汉,悬铃木下又聚了几对蜜里调油的情侣。三十一中的午休,却成了一种无休,在这里,这个已经在全市示范性高中里垫底学校似乎才获得她真正的生命。
云雀冷哼一声。
他孤高地立在讲台上,双目凝视着桌上摊开的黑封皮笔记本。
教室外清晰地传来几位男老师粗鲁的吆喝。
吆喝声后,便可倾听那潮水退去时的慵懒声响:鸟鸣声渐渐清朗而人声喧哗缓缓消弭;篮球和地面的碰撞也渐次规律起来;汽笛——洒水车和救护车的尖啸也闯入新的时空去了;唯窗外的林木,在秋风中静静摇曳出几支忧郁的小调。
世界在生命的淡出中渐渐缄默起来。
云雀一把拉过胡乱塞在拖把间里的那张满是灰尘的椅子,一屁股坐将下去,胡乱抹了几下手上的粉笔灰,随即拉上眼皮子养起精神来。
遵照三十一中的规定,甚至这是一般的结论,数学教师永远有上不完的连堂课。早上一气上了四节课,除喝了几口白开水外气都没顾得上歇一口。昨天发下去的百十份题单虽只是见缝插针地改了十来份,却也抽象地反映了实体的真正性质:至少高一目前由自己任教的两个文科班没有任何一个学生真正地理解自己牺牲了暑假所有休息时间精心准备的教学内容。
就连那个方才局促不安地踏进教室的少女,也做不到这一点。
“.......云雀老师?........”
名叫樱的少女试探着发问。
然而那高大的身影业已投射在黏着发黑的口香糖的水泥地上。
“那现在去训练吧。”
“.......嗯.......”
“还是去......省军区那里吗?”
“啊。不过今天多一项要求,咱们跑着过去,你中午饭吃了吧?”
“嗯........我想没问题的........”
“那就行,那我们从速动身,步子放快点,12点20就得到我们训练的地方。好,跑起来!”
倘脚步迈出三十一中并立即向左边行进,经过几家生意惨淡的水果摊和一处常年无灯的废品回收站,一条横亘东西的马路立时便呈现在眼前。这条马路的行车自打樱记事起就异常的稀少——然而绿蓬的皮卡与绘着迷彩色的吉普车却间或在空旷的马路上大摇大摆地往返。马路虽然空旷,然而却意料之中地存在封路的时节——那往往是几辆省职机关专用的“奥迪”汽车整齐划一地在提前铺设一新的沥青路面上通行的特殊日子。
这对于那些将省军区当成下象棋、练太极拳、舞功夫扇、跳“坝坝舞”之所的中老年运动员来说自必是令人反感的官僚主义作风。然而这情况总体上仍然保持着一定的愉悦同和谐:大抵是G市地理位置所具有的贫乏的国防意义,那些深居“山林”之间的省领导往往只在建军节亦或国庆节时照例来此大张旗鼓地嘘寒问暖一番,从此任何有关强军强国的战略文件、会议决议便被弃置迤逦。“太极八卦连环掌”的激昂音乐又得以在军队操练场的一旁响起,绢扇展开的噼啪声响此起彼伏。风过处,依稀可分辨出“听党指挥”四字的破旧横幅在士兵宿舍土黄色墙上静静地飘动,人行道上的地砖却是新近换的,倒不似从前的砖块间塞满烟蒂与**过的螺蛳壳了,或许,这亦是“花园城市”这一战略部署所增添的光荣罢。
高而挺的魆黑身影在阳光下的斑马线上快速地跑过,那白衫子贴着的纤瘦身影则努力地紧随其后,两道近乎平行的淡色黑影滑过无车的马路,而渐渐趋向林木较葱茏而齐整的部分:在那林木之间便浅浅地描出一条单行车道来,而那便是外部车辆进入省军区的唯一通路。那道路右侧是一片于风中啸叫的松林,其间依稀有白砖与红瓦的泄露:这片被称为“松亭流觞”的别墅群是军区专为离休老干部修建的疗养地。而这条林荫小道的尽出便是一片稀树草原般的大校场:数年前这里还为沉重的铁锁牢牢圈住的四门,如今早已衰朽不堪,唯有长脚的花蜘蛛结下肮脏的破网,螳螂风干的躯壳在干燥的风中朽坏。
“不错,已经能赶上我了。”
云雀在铁门前缓缓停住了脚步。
樱却弯腰扶膝,大口地喘着粗气。
“但是这是你目前的极限了。现在做点放松运动,再喝点水。”
云雀将保温杯递到了樱疲软的手里。
“10分钟以后,你把上一次我教的动作练习一下。”
樱微微点了点头,随即便小口小口地喝起保温杯里的水来。
云雀没有再说什么,他仅是眯着双眼,背起双手在校场杂草丛生的沙土上踱起步子来。
樱的喘气声也渐渐低下去。
“好,到那儿去吧,我看看你进展得如何。”
云雀向一处沙土地指了指。
毫不迟疑,听到指令的樱迅速奔向那沉浮着黑色沙石的小平地。她很清楚云雀在指导自己空手道时所保有的特质:任何指令都必须立刻得到贯彻,否则就会如自己第一次翻跟斗因迟疑了数秒,而遭受在太阳底下扎马步的惩罚。
松弛的肢体在闪电的速度驱动下暴烈地绷紧,披散的黑发在原野之风中同气旋飘舞,少女的脸部为无常的光影所消泯,然而这一切仿佛都将在静谧的时空中渐渐褪去自己的本质——
这一切实在是过分静谧了。
静谧得肖似某种无言的灭亡。
忽然有风的声响。
这不是那广阔原野上自然孕育的裹挟沙尘之风,不是那林间如精灵轻盈纵跃的清新之风。即便是眼睛闭着,云雀也清楚地听得那风是少女紧绷的肉体与空气交锋发出的爆裂声响。
拳,掌,踢,指尖,关节,呼吸,少女如奔雷闪电的迅猛动作中流动着狂暴的岚之怒气,那动作是这样的充斥着不和谐:孱弱和苍白的母体之中突然喷射出不可抑制的刚猛与矛盾,沙尘被晦暗中的暴风裹挟而起,伴随着飞越而起的一踢最终回归大地。
气温亦迅速随之升高。
自在存在着的太阳已向这深可怜悯的冰冷地球投放了数十亿年的光热,但那热量却在那过分宽广的时空中磨损它的意志,这地球的热切仍未从它的潜在中回复到它自身。然而它仍有那微茫的希望,在有限的空间里,以极致而特殊的形式抽象地实现它自身:那种火焰,那种潜藏在自然深处的火焰,仿佛点燃了周遭全部的空气,那沉睡着的热切似乎又在自身中寻见了似曾相识的自己,再度释放出不可估量的光芒:少女似乎正出离狂暴地释放着什么令人骇异的东西,此物又仿佛与那地球的热切存在神秘的相通性,从而造成周遭的一切光热皆不甘地黯淡下去。挥出的每一拳仿佛都透着刺鼻的血腥气,疯狂的连踢中卷起不可抑制的沙尘龙卷,黯淡的双目中透着兴奋过度的血红色,瞬时暴起的手刀划出刮得人生疼的劲风,她的身体已经不可抑制地燃烧起来,即便是这最为基础的十数个动作,也显示出过人的杀伤力和凶残程度。
在这不可抑制的两分钟内,动作悉数完成。
身体渐渐安顿回了有限的躯体之中。
岚与火焰渐渐地平息在母亲的热切里,沙土静静地躺卧在杂草丛生之处,阳光和风,仍透着方才的柔和,大地的阴影仅仅是发生了些许肉眼不可见的偏移。
大口喘着粗气的少女怀着期盼望向僵立在一旁的云雀。
诚然这些空手道招式仍显得过分基础,记忆它们对于樱来说并不算困难。她很清楚的一点便是这需要自己下足够的苦功。每日的家务活和作业虽不可避免的繁重,但樱却悄悄利用上床前那一小段珍贵的“自由支配时间”反复这些动作。虽然这尚未达到应当的要求,但这似乎足以在云雀面前展示自己确实地进步着。
“很糟糕。”
厚重的嘴唇只是缓缓吐出了三个字。
少女原本有些离散的瞳仁猛然集中。
“.......很.......很糟糕吗?”
明明每一个动作都烂熟于心,明明每一个招式都充满力量——
“把我上次讲的口诀背给我听。”
“嗯........故其疾如风,其徐......徐如林,侵掠如火,不......不动如山,难知如阴,动如雷震........是这样吧.......”
“背得倒是清楚。那我是怎么解释它的?”
樱有些胆怯地观望着云雀的脸,就仿佛适才附在她身上的是个崇尚暴力的恶魔,而如今却不知所踪,露出那有些软弱的本体来:那个男人有神的黑眼睛里燃烧着奇异的火光——似是愤怒,似是不屑,似是失望又似是悲悯——棱角分明的高鼻梁和唇珠,颏线透射着战栗的阴影。阴影下的她嗫嚅着缓缓说道:
“风,雷电,火,都表征着阳刚的力量,然而这阳刚之力却是‘盈不可久’,到达顶点以后就会下坠,此时极易为对手所击败。所以需要学会森林,山川,阴影的阴柔之力予以补充,这样才能立于........立于不败之地.........”(啊,这个我是胡乱解释的,观众老爷们千万不要在意)
“那你的阴柔之力呢?”
漆黑的眼珠凝视着她。
“.........我.......我忘记了........”
“你休息一下吧,喝口水。”
保温杯又一次被塞到了樱的手里,她垂着头接过,一言不发。
云雀打量着她那在阴影里显得有些淡漠的神情。
“如果说到练武,你已经比当年的我聪明很多了。我是不可能做到在这么短的时间内记住这么多招式的,更别说把它们连成一气了。师父教了我这些练功的口诀,我也记不住,只好每天被罚打戒尺,你全部都记住了,那是很好的。”
“嗯........”
樱的声音似乎多了一丝愉悦。
“但是你适才的练习非常疯狂和暴力。”
云雀的眉毛微微挑起。
“不光是没有阴柔力量的调和,阳刚力量应有的正气也是荡然无存,你刚才的模样就仿佛是要杀了什么人一样。”
保温杯哐当一声摔在了地上,水渐渐溢出,土壤的色泽开始加深。
“那样子就像个恶魔,这令我感到震惊。”
樱茫然的目光中闪过一丝不易觉察的红色。
“练习的时候你看到了什么?”
“跟我说没关系。我是你的老师,第一堂课我就说过,你们有什么麻烦事都可以跟我说——”
“不,我.......我真没什么.......”
“那就再练习一次,让我看看你是不是有点改观了。”
“好........那........那我再试试.........”
樱费劲地做了一个深呼吸,双脚踏上沙土,再次将熟稔无比的格斗动作展示了出来:然而心里默念着“阴柔,要阴柔”的她却感到了一种怪异的生涩感:这四肢浑然不像刚才那样充满流畅,却仿佛是把别人的四肢嫁接在自己的身上一般。使出膝踢后应当接续一拳打出,她却生硬地抬起自己的另一条腿——噗地一声,失去平衡的身体一下子栽倒在沙坑里。
她懊丧地从沙坑里站起。
“.......我.......我再试一次........”
“别试了,试也是白试。”
云雀从鼻子里哼了一声。
“你过来,给我好好地坐着,我有话问你。”
“......没关系......我......我只是不太习惯.......我......我可以的........”
“那你就在这里蹲马步好了。现在是1点20分,你在这儿蹲到两点钟吧。”
“我.........”
“马上!”
云雀一声怒喝。
樱不情愿地做出了蹲马步的姿势。
“到有太阳的地方去蹲,别在树阴底下偷懒。去!”
此后云雀便不再言语。
樱也看似顺从地在午后的烈日下扎起了马步。
省军区虽是人声鼎沸之所,但于时间之外在性而言,也仅限于上午与夜间。大抵G市的午后总是弥漫着一股郁热,叫人不得安宁,故享受阳光者自然愿意选择上午尽欢,而好夜气者自然也愿意于黑暗中漫步了。至于午后仍在省军区大校场逗留者,往常除军队之外别无他人。但自严苛的军事训练与强军战略“忽然”成为过往的(甚至可能是偶然的)历史后,午后的省军区自此成了一片不见边际的荒原,只有在黑幕渐渐弥散时它才终于获得它自己的生命——尽管这生命不过类似于那古代传说里的八个月,受着那冥界石榴籽的拘束而不得不面对死亡的降临——诚然这是无奈,是荒凉本身,但并不代表这片荒凉已经失去了获得生命,甚至创造生命的能力了。
“.......你还记得吗?当我要求你跟我学空手道的时候,前提条件是什么吗?”
背后突然袭来这样的询问。
汗流浃背,牙关紧咬的樱陡然一个激灵。
“.......因为.......我想保护别人.......”
“第一次训练,我告诉过你,保护别人需要真正的力量,你记得吗?”
“我......我记得.......”
“那你觉得,那些对你和那个女孩施暴的学生算不算有力量?”
“算.......吧,如果她们没有力量........就不会一直欺负别人了.........”
“那她们用那些力量去做了些什么呢?”
“去.......伤害他人.......去.......欺负........”
“那今天第一次练习的时候,你又在想些什么呢?”
“我........我........”
“如果到现在你都不愿意说出来,那你就连自己都无法战胜,如果你连你都克服不了,你用什么去保护别人,去和强权相抗争呢?”
“我.......我看到.......爸爸........弟弟........”
“怎样?”
“我恨......我恨他们.......爸爸.......每天就打我........弟弟........弟弟最受宠爱,没有人爱.......爱我.........妈妈.......不关心我,我要杀了爸爸和弟弟.........杀了那两个男人,我要让他们知道......我的痛苦啊.........”
泪珠在少女的眼角闪着光芒。
“你内心充满了对他们的憎恨吗?”
“是啊........从小到大.......只有妈妈陪着我.......虽然妈妈经常骂我打我.......但她一直.....一直很爱我.......家里很穷........但她从来没有想过不要我........和爸爸结婚.......也是.......要爸爸抚养我长大.......那两个男人.......他们来了,一切都变......变坏了......妈妈不再爱我了,那两个男人,我要杀了他们.......把妈妈的爱从他们手上.......夺回来........我想......杀.......”
樱的声音透着野兽的嘶吼。
“如果你连自己获得的爱都无法满足,那为什么还想去爱别人?为什么一面想着杀人,一面又想着去保护别人呢,孩子?”
云雀的声音由冰冷渐转为柔和。
“因为......别人......一个我从来不认识的人........给我买冰淇淋吃.......保护了我,她......她不惜性命来保护这样的我........我觉得她......她应该是爱我.......我不知道.......但我很爱她,我终于明白了什么是爱与.....被爱的感觉(因激动而剧烈颤抖着).......爱别人......我也能被别人爱,我需要的东西........就是爱.......但我又.......恨,恨到想杀掉的人........我.......我究竟是保护别人的人.......还是践踏杀害别人的.......的人........我真是......自私.......”
“每个人都有自己爱和厌恶的事物,没必要勉强自己去爱一切亦或憎恨一切,不然很快你就不知道你究竟是谁了。听着,我希望你拥有这保护他人的力量,但这力量绝不是怀着恶意去践踏和伤害他人,而是去保护你认为需要保护的人,去抗争你认为需要抗争的强权,至于你想弄明白什么时候需要动用这种力量,某些高于个人的东西会明确告诉你的。拥有冲淡阳刚之力的阴柔之力,是希望人能不在力量与权力中迷失自己,毕竟强权是不能永久属于自己的,有更重要的东西属于你自己,只属于你自己........学会去调和你的爱与恨,调和你的光芒与阴暗........如果真正地需要守护,需要斗争的时候,就毫不迟疑地使用自己的力量,这样,就如你从那个帮助你的人身上得到爱一样,你或许就能收获更多属于你的爱........这才是我希望你从学习空手道中体会到的........”
再也支撑不住的樱仰面倒在沙土和杂草之上。
沾满泥土和汗水的脸上首次出现了一丝微笑。
“.......云雀......老师,谢谢你........我.......会去努力的.......调和我的生命.......爱与恨......活下去.........”
云雀也微笑起来。
“你们每个孩子都有自己的个性,想让你们说心里话真是相当不容易啊.......但有一点,对于不同的孩子,我绝不会采取同一种教学方式.......对于你,我更想做是让你去成为你想成为的人,去更大胆地爱别人,去保护别人........”
阳光照在樱微笑的脸上,静卧在沙土地上的身体缓缓伸了个懒腰,随即便颇具艰难地立起,带着温柔审视的目光也同阳光一般,照耀在云雀脸上。
“可以的话,我真想成为像您一样的老师。”
“那还是算了,教师这种工作就是种别人的田,荒自己的地的活计。你种别人的田还得提心吊胆地播种、除草、施肥,种好了,别人的田或许还可以算是你的功劳,但享受这块田地收成的还是这块地的主人。倘使种得不好,或是不能让这块地的主人满意,那你连自己的地都得赔进去.........”
“那您怎么还愿意继续当老师呢?”
云雀没有回答。
他古怪地抬着头,青空的边际处几丝白云流荡,金色的光球正向着归宿之处缓缓运转。
“........云雀........老师?”
“啊........樱,我有件事情想拜托你,这也是我为什么想教你一点空手道的目的之一。”
他的话语声听上去颇有些不自然。
“请问有什么我能做的呢?”
樱恳切地注视着云雀那有些捉摸不定的神情。
“关于那位灯同学的事。”
自那天从医务室赶回家后(自然少不了母亲对自己的一番言辞激烈的数落,尽管她找的理由“上体育课不小心跌伤了”听上去并不包含任何暴力的感性质料),樱便与那日救下的女孩彻底失去了具体的联系,仅仅是在点名时才知道她的名字叫“灯”而已。在樱的模糊记忆中,那似乎是个矮小的女孩,被安排在教室里靠前的位置,为人沉默寡言,下课也走得颇早,大抵这也是坐在教室后排的樱对她没有太多印象的原因。然而在常人看来实为咄咄怪事的乃是:对于这位舍身保护自己的恩人,她从未通过任何方式对其表示谢意。那在困境中结成的关系仿佛是那般的抽象——或者说,贫乏,虚无。诚然樱对此颇有些不满和难过,但她纯粹的好奇之点的是:为什么她不愿意向自己表示哪怕一丝一毫的谢意呢?
“灯同学........是不善于表达自己吗?”
“说老实话我并不清楚她的情况,虽然也约谈过,但她除去做了一些毫无意义的保证,没有说一句出自她本心的话。我想........这可能是和她的性格与遭遇有关。而且.......她无时不刻都受着那个不良团伙的要挟,无论是生活还是学习,都存在非常严重的问题........除了团伙上的利益分工之外,也不存在什么朋友。但是我想,如果是你的话,应该可以帮助她走出目前的困境........”
“为什么呢?我......我和她根本都算不上熟人,我想我可能很难去走进她的生活........”
“不,你对她的意义很重要。作为一个帮助过她的人,我想无论如何她都不会非常排斥你。我现在需要你做的事情,就是去了解她,帮助她走出目前的糟糕状况,在学习方面辅导辅导她......紧急状况下你也可以用空手道反击那些威胁你们的不良学生.......也许这个要求有些强人所难........”
樱坚定地摇了摇头。
“我很愿意去帮助她。而且……如果能帮助她我会很高兴……”
“这么快就决定了吗?”
“我想,也许在某些方面我和她的处境是一样的呢。我觉得我同样也很需要她,我很希望能够成为她的朋友。如果我们是很好的朋友,那么帮助对方就是天经地义的吧?所以我希望的是........我想先跟她做真正的朋友,这样可以吗?”
云雀点了点头。
“谢谢您……给我这样的机会!”
“时候不早了,回去吧。”
“今天落下的训练,下次换个时间再补上吧。”
“明白了。”
“哦.......我有些事情要处理一下,你先回去吧........”
“好的,那.......云雀老师再见!今天真是谢谢您了!帮助我......帮助我看到了真实的自己.......我以后会.......”
“嗯,你快些回去吧,现在已经两点过钟了.......”
望着樱的身影在林木葱茏的起始处消失,云雀深吸了一口气,打开了从刚才开始就一直嗡嗡作响的手机。
“他妈的……你们究竟……还有多少手段没拿出来对付我……”
“一群混账东西……”
东历2010年10月10日14时21分,三十一中高一年级生樱正慌张地在狭窄的人行道上狂奔。
突如其来的封路是令樱措手不及的事实:在自己同云雀在省军区训练的一个半小时之内,整条马路就被完全地与两旁生灵隔离开来。成队的巨大绿皮卡车正从马路上轰隆隆地驶过,导热铁链与地面发出响亮的摩擦音,黑黄色的油烟沿上升气流腾空而起,道路的两侧,每隔五米就站着一个士兵,正不耐烦地驱赶吵吵嚷嚷的市民。
“封路了!封路了!从沙河滩绕道,绕道!”
“搞什么!早不封晚不封偏偏这个时候封!他妈老子们现在还要过去上班你喊老子们去绕沙河滩?”
“官僚!扰民!”
“跟你们讲了今天有大领导来所以要封路!这是我们首长的指示,我他妈也是奉命行事……那边那个!回来!封路了!要过去从沙河滩绕过去!”
已经2时25分了。
樱现在打心底里感到难过:虽说自出生起始便生活在南岳镇,但活动范围却从未超过三十一中和083厂职工宿舍所在的陈家街——至于省军区附近的大市集沙河滩,似乎仅仅是活在少女的梦境里。逢年过节,沙河滩上到百货大楼下到食品小摊大造声势,力推降价促销,樱的父母往往也能偷得一两日的闲暇,带着他们极之宝爱的儿子去“赶集”。而樱则被丢在家里看家煮饭。每每看见提着各色食品父母喜气浮动,双手执着蜘猪人系列玩具的弟弟,樱总会不由自主地表露自己的羡慕——或许也只有这个时候不会遭到来自父权势力的毒打和奚落。无论如何,沙河滩仅仅是活在理念里的自在之物,这大抵也是为何樱正如没头苍蝇一般在沙河滩的市集中乱闯。
“大爷,对不起啊,请问往陈家街怎么走?”
“你唔不识得啊?近得很,本地人都识得……”
大概因南岳镇是省内人口迁移的重要枢纽之缘故,南腔北调的驳杂现象在大市集上已是确实的常态。
“我是问,陈家街往什么地方走啊?”
“识得识得,刚才不是说了么……”
老人夹缠不清的口音令樱几乎当场就要发作,然而她仍然得感谢这位给自己提供了无用帮助的老人——她忽然感到了同那群上班族一般的窝火和绝望——下午第一节课是自己相当讨厌的英语课,不仅仅要忍受那极度糟糕的口音,迟到了亦必被那个大嗓门的瘦皮猴老者揪出教室罚站。
“谢谢您啊……不是……我不是要买你的猪耳朵……我……不是……啊?灯,灯同学!”
仿佛在那阴影的人群中忽然透出了一丝不甚清朗的光芒般,陷入强买强卖风波的樱一眼便认出了那个耸拉着脑袋,斜挎着背包的小个子女孩。
是灯。
“灯同学!那个……你是去学校吗?能让我跟着你吗?我……我不太认识这里的路……”
灯受惊似地转过头。
奋力挣脱老人铁钳般的手,樱大喊着向灯跑去。
“灯同学,我是……那个……”
在离灯仅有数米之遥时,樱却惊讶地发见了灯脸上莫名的战栗和恐惧神色。
“喂!”
奔跑。
仓惶的奔跑。
灯猛然间不顾一切地向大路的尽头仓惶地奔跑。
很明显,她在躲避樱。即使樱自己都不清楚这行为之所以产生的缘由。
“灯同学,我只是……请你等一等!”
百货商场穿着赤裙的女职员,推着油炸糖麻圆餐车的圆脸老翁,捏着橡皮泥孙悟空的小胡子,戴着白手套转着爆米花机的烟熏脸脸大汉,蹲在地上拿小刷子仔细擦着女靴的中年妇人,手中铁片发出悠扬的叮当声的蓝头巾卖糖人,在这一时刻他们那样惊讶地注视着两位少女一前一后地向着青石板路的尽头疯狂地奔跑,清亮的秋阳透过开口的雨棚静静地滴落,破旧平房在光芒四射的大地上绘出不规则的斑斓阴影,少女的奔跑在那里随着日光的轮转而溶解在目不能及的流动之水中,水面波光粼粼,鱼儿斩眼动鳞,奔跑的身姿在波动水光之中诗化,听呀,那是什么地方传来尖锐的铃声,这上课铃声仿佛是纯金色的,青空同阳光下奔跑的少女闪耀着金色。
“糟糕,这下子真的迟到了……喂,灯同学!谢谢你啦!”
灯自没有樱跑得快,但那再明显不过的畏惧之心却病态地驱使她向前猛力飞奔,张皇失措的模样肖似母鹿;樱则优雅地张开双腿,柔韧的躯体在灵魂中和谐地驱动,如那伸展身体冲刺的猎豹般。灯引领着樱却躲避着樱,樱追逐着灯却顺从着灯。
好容易奔入了三十一中寂静的校园——
“迟到了声音还敢放这么大?我看你们两个真是没王法了!”
好容易在教室门口前刹住脚,那张挂着招风耳,剜着横七竖八的皱纹的橘皮老脸立时便死死地对上了樱和灯的脸。
“你们自己看看现在几点了?高中生了都还敢给我迟到,哟,居然还敢迟到十分钟!你们小学老师没教过你们不准迟到吗?还是说,你们不想上英语课,准备把高考的一百五全部丢掉是不是?老实告诉你们,就你们这站街妹的鬼模样,高考英语扳命都考不到九十分……”
灯垂着头一言不发。
樱驯顺地点着头挨训。
“……现在就给我站在这里站到下课!你们不想上英语课?好啊,我也没想让你们上,老实说我还乐得个清闲,那就给我好好站在这儿,别给我吵吵嚷嚷的……你这妈的……”
年老的英语老师愤愤地走进教室里去了。
“欧克,闹,优修得,听途佩吉团庭万,安德,瑞德……”
浓烈的口音堪比老者常喝的劣质二锅头。
“还是……迟到了……”
樱无奈地从书包里掏出被雨水浸湿过的英语教材,极不情愿地翻到“Vocabulary那一页,烦躁地豫备背下下一个单元的单词。
灯却蜷着身子蹲在老者看不见角落里。
“……那样晚才不紧不慢地赶来上课,莫非她和我一样也不喜欢英语课?”
樱轻轻走到她身边,同她一般蹲下来。
“……那个……灯同学?”
灯却同受到电击一般,惶恐地闪到一边。
“灯同学……我是……我是樱,呃,是你的同学……”
樱颇有些讶异。
“灯同学,我……我不会伤害你的,只是想……”
“我知道……我知道你是……你是樱……”
灯终于怯生生地开口。
“是啊,我是你的同班同学呐……”
樱温柔地看着灯。
“我只是想……”
“我知道……做什么都可以……樱姐……我……我发誓以后一定给你做牛做马,一定!求求你,别……别打我……别打我……以后再也……不敢跑了……”
灯忽然跪倒在樱面前,重重地磕了几个响头。
(To be continue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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